10年前的今天(2012年12月15日),嫦娥二号的再拓展任务获得成功,中国航天再次引得世界瞩目。而当嫦娥卫星飞越700万公里深空,我国航天领域另一颗“星”却悄然陨落,这一天的凌晨5点,两弹一星元勋屠守锷溘然长逝,享年95岁。
屠守锷何许人也?
他曾经目睹“一·二八” 事变中,遭到日本侵略者飞机轰炸的上海,房倒屋塌、生灵涂炭的惨景。从那一刻起,造中国人自己的飞机,就成为他内心深处不可摇撼的梦想。
他曾经在清华大学航空系就读,又在战火纷飞之中,和同学们一起内迁。动荡的岁月里,清华刻苦的学风、坚定的报国信念,成为他日后学成报国的不竭动力。
他曾经是国防部第五研究院的总设计师,少年立志造飞机的他,开始了导弹的研制。面对苏联撤走专家的困境,面对特殊年代的政治阻力,他和同事们从无到有,从失败到成功,从第一枚中近程导弹到第一枚远程导弹,23年,谱写了祖国航天事业的辉煌战歌。
屠守锷在纪念长征二号E运载火箭发射成功明信片上留言
作为我国航天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屠守锷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国家航天事业。他是著名导弹和火箭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先后担任东风二号和东风三号副总设计师、洲际导弹总设计师、长征二号火箭总设计、长征二号捆绑式运载火箭技术总顾问。屠守锷先后荣获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求是杰出科学家奖”等多项荣誉。1999年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江泽民为屠守锷颁发“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为啥改行搞导弹?国家需要啊!”
“锷”者,刀剑之刃。
从目睹日本军机的狂轰滥炸而立志学习飞机制造,到求学清华,负笈留美,从在美机场任工程师,到回国之初的研究、任教,屠守锷的专业都是飞机。在此期间,他毅然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年,屠守锷应邀进入国防部第五研究院。自此,他的命运便与中国航天紧紧拴在一起。“为啥改行搞导弹?国家需要啊!”掷地有声的话语,至今仍回荡在后辈的耳边。
“第一颗导弹搞得最艰难”,屠守锷回忆道。1960年末,苏联撤走全部援建专家,仿制导弹是下马还是继续?面对阻力,他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人家能做到的,不信我们做不到。”逢难益坚,青云之志立现。
1962年3月,中国自行设计的第一枚中近程导弹在首飞实验中坠毁,痛苦与失望笼罩在科技人员的心头,屠守锷临危受命,指导设计人员,开展了全面系统的研究。他说道“关键是要吸取教训,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他迎难而上,带领科研人员走出痛苦和失望。
在两年后,实现了改型导弹连续八次试飞成功。更重要的是,经过一系列摸索、攻关,我国第一代导弹技术专家成长了起来。他们掌握了导弹研制的重要技术和基本规律,为以后各种型号导弹的研制奠定了基础,并直接为中国1966年10月进行的导弹、原子弹“两弹结合”实验的圆满成功作出了贡献。
1965年3月,有周总理主持的中央专委作出一项重大决定:尽快把中国的首枚远程导弹搞出来。没有外援,屠守锷和同事们自行制定了“八年四弹”规划(四弹指近程导弹,中程导弹,中远程导弹,洲际导弹);没有资料,没有图纸,他和众多专家一起,既当研究人员,又当学生,在极为有限的条件下,搜集资料,摸索实践。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年轻的共和国遇到成长中的政治风波,远程导弹全程飞行的实验因此被搁置了整整9年。1980年早春,年过花甲的屠守锷和研究院院长张镰斧,率领试验队进入茫茫戈壁,穿梭在火箭测试阵地与发射阵地之间,常常一干就是20多个小时,困了在木板床上打个盹,醒来又马上奔赴现场。
要确保发射成功,远程导弹身上数以十万计的零部件必须全部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在那杂如人体毛细血管的线路管道上,哪怕有一个接触点有毛病,都有可能造成发射失败。尽管有严格的岗位责任制、发射队员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但在屠守锷带着大家进行的几十次眼看手摸、仪器测试中,还是查出了几根多余的铜丝。
1980年5月18日,是中国航天史上非常重要的日子,也是屠守锷航天生涯中最重要的日子。火箭在发射架上矗立起来了,在签字发射之前,屠守锷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仰望数十米高的塔身,他想上去作最后的检查,张院长考虑到他的身体,要抢着上塔,但他说什么也不干。年过花甲的屠守锷不顾连日劳累,一鼓作气,爬上了发射架。当导弹伴着惊天动地的巨响,穿过云端,越过赤道,准确命中万里之外的目标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没双手捂着眼睛孩子般地哭了,继而又孩子般地笑了。
这一哭一笑,是二十多年刻苦钻研,艰辛奋斗、忍辱负重后,各种情绪凝聚在一起后的宣泄和释放,是多年执着追求如愿后的大喜悦,是少年梦想得以实现后的大欢乐。
“对我们来说,国家事业重于一切”
知明笃行,鞠躬尽瘁。
在对我国远程导弹攻关的同时,屠守锷还担任了长征二号运载火箭的总设计师。1975年11月,由远程导弹改进而成的长征二号运载火箭成功发射了我国第一颗返回式遥感卫星,使我国的运载火箭开始进入使用阶段。
运载第一颗返回式卫星的长征二号运载火箭竖立在酒泉卫星发射场
我国第一颗返回式遥感卫星安全返回预定回收区域
随着我国太空探索脚步的加快,运载能力1.8吨的“长征二号”已经力不从心了。基于此,屠守锷又提出了高速度、少投入的发展大型运载火箭的最佳途径,并首次将长征二号丙火箭作为芯级,捆绑了4个液体火箭助推器,近地轨道运载能力可比长征二号丙火箭提高约3倍。这个火箭的型号被定名为长征二号E火箭,也就是后来国人耳熟能详的“长二捆”。在担任长征二号捆绑式运载火箭技术总顾问期间,屠守锷亲自指挥攻克了由于捆绑带来的结构动力学难关与广大科技人员一道,在18个月内完成了火箭研制并实现首次飞行成功创造了世界航天史上的奇迹,为我国大推力运载火箭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屠守锷(左)与胡世祥(右)在西昌发射中心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转运现场
中国首个串并联式火箭,俗称“长二捆”的长征二号E成功发射
在屠守锷的眼中,“长二捆”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该火箭投入使用后创下赫赫功勋,并对我国运载火箭技术发展起到重要作用。后来我国研制的长征二号E火箭,是以长征二号C为基础,经过捆绑助推器等技术改进而成;长征三号、四号系列运载火箭的一二级也是以长征二号C为雏型。
其中,长二F运载火箭一次次成功发射神舟系列载人飞船,后来将天宫一号、天宫二号送入太空的,还是长二F。从1999年首飞至今,这型火箭已经将多名航天员顺利送入太空。这不但凝聚了中国航天人的智慧、胆略、拼搏精神,也凝聚着屠守锷对中国航天的奉献。
1992年8月9日,屠守锷(中)与张贵田(左)、褚祥生(右)在长征二号E运载火箭发射现场
长征一号系列火箭发展过程
长征二号系列火箭发展过程
长征三号系列火箭发展过程
长征四号系列火箭发展过程
新时代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的发展过程
20世纪80年代后,屠守锷还领导解决了若干重要型号研制中的关键技术问题,并参与了我国火箭技术发展重大战略问题的决策。通过长期从事结构强度与振动研究工作的实践,他深感导弹与运载火箭全弹(箭)振动试验耗资大,而且费时费力。于是他一直致力于振动模态的分析计算工作,企求通过工程计算简化振动试验。1983年,他提出了工程计算方法,并被长征二号C飞行试验所获得的振动遥测数据所验证,计算值与遥测值相吻合。1985年,他撰写了专题科技报告《火箭横向振动的振型与频率》,其中提出的思路与方法可以大大简化运载火箭的振动试验,既能避开建立大型振动试验设施的困难,还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并将缩短研制周期。
屠守锷撰写的《火箭横向振动的振型与频率》的论文
1984年,我国导弹与航天技术80年代前期三项重点任务完成后,面临今后如何发展的重要选择。屠守锷搜集了大量的资料,分析研究我国导弹与航天技术发展的历史、现状、差距,及其在国民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科学技术进步中的地位、作用,提出了关于导弹与航天科技发展战略的建议。他的建议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对制定我国导弹与航天技术新的发展蓝图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退居二线后,屠守锷担任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和中国航天科工集团公司高级技术顾问,直到9O多岁高龄。依然为航天事业奉献着自己的余热。他常说“对我们来说国家事业重于一切。
屠守锷关于航天事业发展构想的部分手稿
“我也不需要认可,也不需要否认”
笑骂由人,安之若素。
如果用彩色形容屠守锷,工作中的他,一定属于激情的红色和严谨的蓝色,而生活中的他,则属于田野的绿色和沙地的土黄色;如果用音乐形容屠守锷,工作中的他,一定是流畅的进行曲和奔放的军乐曲,而生活中的他,则是恬静的小夜曲和舒缓的舞曲;如果用画面形容屠守锷,工作中的他,一定属于浓彩重墨的油画和刀剑斧凿的岩画,而生活中的他,则是轻描淡写的水彩画和风轻云淡的山石画;如果用诗词曲赋形容屠守锷,工作中的他,一定是豪放派的宋词和犀利的征战檄文,而生活中的他,则是简朴的小令和清朗的田园诗。
在航天机关大院晚饭后人们经常能看到一个戴着眼镜、身材不高、身体稍胖的老人在老伴的陪伴下缓慢地散步。他永远身穿一件灰色中山装,脚踩一双黑色布鞋,神态永远那么平和悠闲。从外表判断,你永远不可能想到他会是一位功勋卓著的火箭总师,一个声名显赫的科学家。甚至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他也是这副打扮。平和、淡然,不只是屠守锷的神态,更是他面对困境的态度。面对外界对自己的各种褒奖,屠老曾淡然说道“我也不需要认可,也不需要否认”。
1953年1月23日,屠守锷在航天工业科技委第二次会议上
1984年10月,屠守锷(前排右一)出席航天工业部分劳动模范、先进集体表彰大会
1997年5月19日,屠守锷(左一)在中国航天喜迎香港回归万人签名长卷签字
1999年9月18日,荣获“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后屠守锷、杨嘉墀、黄纬禄、任新民、王希季、孙家栋(左到右)在人民大会堂前合影留念
除了散步。屠总还有三大爱好,打太极拳、听古典音乐、读书。屠总是一个有鲜明个性的人,他从来不爱抛头露面,永远不愿接受记者的采访。这固然是因为他的谦逊,但也与他的性格有关。屠总是一个喜欢静的人,因此他的一切,包括爱好,无不是在静谧的氛围中进行。少年时的屠守锷便不喜欢竞争激烈的体育运动,而爱上了以静御动,虽动犹静的太极拳。读书是他的另一大爱好。他读书的范围很广,除了专业书外,文史哲都有涉猎。他也看小说,魏巍的《地球的红飘带》曾在他的案头放了很久,读了好几遍。读书对他来说是娱乐,是休息,是对自己知识结构的补充也是开阔思路的手段。没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听听古典音乐,贝多芬、柴科夫斯基,勃拉姆斯等音乐家的作品,使他进入了一个音乐的世界忘记了长时间伏案工作后的劳累。
用“剑胆琴心”来形容屠老总最合适不过了。工作中,他坚定果断;生活中,他情深意切。对家人,他为母亲扫盲,替孩子“护短”,悉心照料患病的妻子。其情之笃,令人动容。对新人,他给予信任和扶持,勤俭的他匿名捐赠30万奖学金,扶助勤奋好学的航天新力量。
屠守锷和家人们
壮丽而神秘的星空吸引了无数先驱和智者。他们用超越时代的智慧和勇气乃至生命留下了惠泽后世的壮举。自古以来,我们就有一个航天梦。“嫦娥奔月”、屈原“天问”,寄托了先民们的梦想与思考。观天象,制历法,研制浑天仪,身绑“火箭”飞向天空,古代科学家孜孜探求浩渺宇宙。新中国成立以来,“飞天揽月”的探索从未间断。上世纪50年代,现代航天业艰难起步;70年代,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飞上太空;今天,“嫦娥”系列将“玉兔”送上月球,带回珍贵的月壤,“天问一号”飞过广袤的太空,着陆神秘的火星。
从长征一号到长征十一号,中国航天事业历经了50多年的艰难长征,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成就。“实践”、“风云”、“神舟”、“北斗”、“嫦娥”、“天宫”、“天舟”、“悟空”、“墨子”、“句芒”……这些熟悉的名字经由“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的托举,进入了广阔的太空之中。近年来,我国在轨运行应用卫星数量超过600颗,2000多项航天技术成果服务民生;十一位航天员进入太空,太空交会对接从44小时缩短到7小时,而航天员驻留的时间则从13天增加到6个月;中国探月工程圆满完成“绕落回”三步走战略。如今,在我们看不到的月球另一面,“玉兔二号”已经度过了45个月,累计行驶超1200米,成为人类在月面工作时间最长的月球车;“祝融号”火星车已经行驶了近2000米。我国首次火星探测通过一次任务完成火星环绕、着陆、巡视三大目标,创造了人类航天史上的第一次。我们的航天梦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这荣耀的背后,有着一群宁愿深入严寒戈壁隐姓埋名十几载,也要为国家的航天航空事业做贡献的前辈们,他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中国航天航空的奇迹!而屠守锷是这个奇迹的核心创造者之一。这位颇负盛名的导弹与火箭专家,竭尽一生为中国的导弹武库提供一代又一代杀手锏。在他的参与下,中国的导弹研发完成了从无到有,从近程、中程、中远程、远程,直至洲际的全过程;而受益于中国洲际导弹的不断完善,中国的运载火箭愈发精彩绝伦,那一颗颗服务于不同国家与不同用途的卫星,总是被精准入轨。作为中国火箭技术发展的开路人,屠守锷率领着一支为国争光、开拓创新、勇挑重担、不畏艰险、敢打硬仗、严谨务实的航天无名英雄团队,追求着国家的强盛、人民的安康,清除前进道路上的一道道屏障,让一代代航天新人站在自己的肩膀上,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大步前进。
2022年12月12日,中国太原卫星发射中心的科技工作者圆满完成“两栖”发射,让15颗卫星共赴星辰之约,成就了中国航天史上的又一个“高光时刻”